阅　读

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[1]。少卿足下[2]：曩者，辱赐书，教以慎于接物，推贤进士为务[3]。意气勤勤恳恳[4]，若望仆不相师用，而流俗人之言[5]。仆非敢如是也！虽罢驽，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[6]。顾自以为身残处秽，动而见尤，欲益反损[7]，是以抑郁，而无谁语[8]。谚日：“谁为为之？孰令听之[9]！”盖钟子期死，伯牙终身不复鼓琴[1O]。何则？士为知己用，女为说己容[11]。若仆，大质已亏缺[12]，虽材怀随和，行若由夷[13]，终不可以为荣，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[14]。书辞宜答，会东从土来，又迫贱事，相见日浅[15]，卒卒无须臾之间，得竭指意[16]。今少卿抱不测之罪，涉旬月，迫季冬，仆又薄从上上雍[17]，恐卒然不可讳[18]。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[19]，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[20]。请略陈固陋。阙然不报，幸勿过[21]。
　　仆闻之：“修身者，智之府也；爱施者，仁之端也；取予者，义之符也；耻辱者，勇之决也；立名者，行之极也[22]。”士有此五者，然后可以托于世[23]，列于君子之林矣。故祸莫惨予欲利[24]，悲莫痛于伤心，行莫丑于辱先，而诟莫大于宫刑[25]。刑余之人，无所比数，非一世也，所从来远矣[26]！昔卫灵公与雍渠载，孔子适陈[27]；商鞅因景监见，赵良寒心[28]；同子参乘，爰丝变色[29]：自古而耻之！夫中材之人，事关于宦竖，莫不伤气，况忱慨之士乎[3017如今朝虽乏人，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[31]！
　　仆赖先人绪业，得待罪辇毂下[32]，二十余年矣。所以自惟：上之，不能纳忠效信，有奇策材力之誉，自结明主[33]；次之，又不能拾遗补阙，招贤进能，显岩穴之士[34]：外之，不能备行伍，攻城野战，有斩将搴旗之功[351；下之，不能累日积劳，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。四者无一遂，苟合取容，无所短长之效[36]，可见于此矣。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，陪外廷末议[37]，不以此时驯维纲[38]，尽思虑，今已亏形，为扫除之隶，在闯茸之中，乃欲印首信眉[39]，论列是非，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！嗟乎嗟乎！如仆，尚何言哉！尚何言哉！
　　且事本末未易明也[40]。仆少负不羁之才，长无乡曲之誉[41]。主上幸以先人之故，使得奉薄技，出入周卫之中[42]。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[43]？故绝宾客之知，忘室家之业，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，务壹心营职，以求亲媚于主上。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[44]！
　　夫仆与李陵，俱居门下，素非相善也[45]。趣舍异路，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[46]。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，事亲孝，与士信，临财廉，取予义，分别有让，恭俭下人[47]。常思奋不顾身，以徇国家之急48]。其素所蓄积也，仆以为有国士之风[49]。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，赴公家之难，斯已奇矣。今举事壹不当，而全躯保妻子之臣，随而媒孽其短[50]，仆诚私心痛之！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，深践戎马之地，足历王庭[51]，垂饵虎口，横挑强胡[52]。印亿万之师，与单于连战十余日，所杀过当，虏救死扶伤不给[53]。旃裘之君长咸震怖[54]，乃悉征左右贤王，举引弓之民，一国共攻而围之[55]。转斗千里，矢尽道穷，救兵不至，士卒死伤如积。然李陵一呼劳军，士无不起躬流涕，洙血饮泣，张空鸯，冒白刃，北首争死敌[56]。陵未没时，使有来报，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[57]。后数日陵败，书闻，主上为之食不甘味，听朝不怡。大臣忧惧，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贱，见主上惨凄怛悼，诚欲效其款款之愚[58]，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[59]，能得人之兀力，虽古名将不过也；身虽陷败，彼观其意，且欲得其当而报汉[60]；事已无可奈何，其所摧败，功亦足以暴于天下[61]。仆怀欲陈之，而未有路。适会召问，即以此指，推言陵功[62]。欲以广主上之意，塞睚眦之辞[63]。未能尽明，明主不深晓，以为仆沮贰师，而为李陵游说[64]，遂下于理[65]。拳拳之忠，终不能自列，因为诬上，卒从吏议[66]。家贫，财赂不足以自赎。交游莫救，左右亲近不为壹言[67]。身非木石，独与法吏为伍，深幽囹圄之中，谁可告想者[68]1此正少卿所亲见，仆行事岂不然邪？李陵既生降，隤其家声[69]，而仆又茸以蚕室，重为天下观笑[70]。悲夫悲夫！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[71]。
　　仆之先人，非有剖符丹书之功[72]，文史星历，近乎卜祝之间[73]，固主上所戏弄，倡优畜之，流俗之所轻也[74]。假令仆伏法受诛，若九牛亡一毛，与蝼蚁何异？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[75]，特以为智穷罪极，不能自免，卒就死耳[76]。何也？素所自树立使然[77]。人固有一死，死，有重于泰山，或轻于鸿毛，用之所趋异也[78]。太上，不辱先[79]；其次，不辱身[80]；其次，不辱理色[81]其次，不辱辞令；其次，诎体受辱[83]；其次，易服受辱[83]；其次，关木索、被箠楚受辱[84]；其次，剃毛发、婴金铁受辱[85]；其次，毁肌肤、断支体受辱[86]；最下，腐刑极矣[87]！传日：“刑不上大夫[88]。”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[89]。猛虎处深山，百兽震恐，及其在穿槛之中，摇尾而求食，积威约之渐也[90]。故士有画地为牢，势不入；削木为吏，议不对；定计于鲜也[91]，今交手足，受木索，暴肌肤，受榜簦，幽于圜墙之中[92]。当此之时，见狱吏则头枪地，视徒隶则心惕息[93]。何者？积威约之势也。及已至此，言不辱者，所谓强颜耳[94]，曷足贵乎！且西伯，伯也，拘牖里[95]；李斯，相也，具五刑[96]；淮阴，王也，受械于陈[97]；彭越、张敖，南乡称孤，系狱具罪[98]；绛侯诛诸吕，权倾五伯，囚于请室[99]；魏其，大将也，衣赭关三木[100]；季布为朱家钳奴[101]；灌夫受辱居室[102]。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，声闻邻国，及罪至罔加，不能引决自财，在尘埃之中[103]。古今一体，安在其不辱也！由此言之，勇怯，势也；强弱，形也。审矣[104]！曷足怪乎？且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，已稍陵夷；至于鞭簦之间，乃欲引节，斯不亦远乎[105]！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，殆为此也[106]。
　　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，念亲戚，顾妻子。至激于义理者不然，乃有不得已也[I07]。今仆不幸，蚤失二亲，无兄弟之亲，独身孤立。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[108]？且勇者不必死节，怯夫慕义，何处不勉焉[109]！仆虽怯懦欲苟活，亦颇识去就之分矣，何至自湛溺累绁之辱哉[110]！且夫臧获婢妾[111]，犹能引决，况若仆之不得已乎？所以隐忍苟活，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，恨私心有所不尽，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[112]。
　　古者富贵而名摩灭，不可胜记，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[113]。盖西伯拘，而演《周易》[114]；仲尼厄，而作《春秋》[115]；屈原放逐，乃赋《离骚》[116]；左丘失明，厥有《国
语》[117]；孙子膑脚，《兵法》修列[118]；不韦迁蜀，世传《吕览》[119]；韩非囚秦，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[120]。《诗》三百篇，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[121]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，不得通其道，故述往事，思来者[122]。及如左丘明无目，孙子断足，终不可用，退论书策[123]，以舒其愤，思垂空文以自见[124]。
　　仆窃不逊，近自托于无能之辞，网罗天下放失旧闻，考之行事，稽其成败兴坏之理[125]。凡百三十篇[126]，亦欲以究天人之际[127]，通古今之变，成一家之言。草创未就，适会此祸，惜其不成，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[128]。仆诚已著此书，藏之名山，传之其人，通邑大都[129]。则仆偿前辱之责，虽万被戮，岂有悔哉！然此可为智者道，难为俗人言也。[130]
　　且负下未易居，下流多谤议[131]。仆以口语遇遭此祸，重为乡党戮笑，污辱先人，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？虽累百世，垢弥甚耳[132]!是以肠一日而九回，居则忽忽若有所亡，出则不知所如往[133]。每念斯耻，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。身直为闺阁之臣，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[134]？故且从俗浮湛，与时俯仰，以通其狂惑[135]。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，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[136]？今虽欲自雕琢，曼辞以自解，无益于俗，不信，只取辱耳[137]。要之死日，然后是非乃定[138]。书不能尽意，故略陈固陋。
　　据中华书局校点本《汉书》

注　释

[1]“太史公”句：古人书信格式，开头先具列职官姓名。汉代以后仍沿用这种形式。太史公，司马迁的任职。牛马走，像牛马一样供人驱使的仆人。走，走卒，仆人。再拜言，即再拜陈言。这是礼貌的说法。[2]足下：古代对人敬称。[3]曩(nǎng)：从前。辱赐书：承您不以给我这样的人写信为羞辱。这是古人写信的套话。慎于接物：待人接物要慎重。推贤进士：推举进用贤士。为务：作为应做的事。[4]意气：这里指情意。勤勤恳恳：殷切诚恳的样子。[5]若：好像。望：埋怨。师用：效法别人，并能实行他的意见。流：迁移、改变的意思。[6]罢(pí)驽：疲弱的劣马，喻自己才德低下。侧闻：从旁听说。[7]顾：只是。身残处秽：身遭官刑而处于污秽耻辱的境地。尤：过错，这里有指责、责难的意思。欲益反损：想做有益的事，反而遭致损害。[8]无谁语：没有知己可诉潴隋怀。[9]“谁为”二句：为谁去做，教谁来听。司马迁用这句谚语说明虽想有所作为，但没人了解。[10]钟子期、伯牙：春秋时楚国人。伯牙善弹琴，钟子期最能欣赏、理解。钟子期死，伯牙终身不再弹琴。 [11]说：通“悦”。容：用作动词，有修饰的意思。[12]大质：即大本，这里指身体。质，本。亏缺：指受了官刑。[13]随和：随侯珠、和氏璧，均为稀世之宝。此用来比喻人的宝贵的才能。由夷：指许由、伯夷，古代品行高洁的隐士。[14]适：恰好。自点：自取污辱。点，污辱。[15]书辞宜答：信件应该回复。会：适逢。上：指汉武帝。迫贱事：忙于烦琐的事务。迫，急。浅：少。[16]卒卒(cù)：通“猝猝”，匆忙的样子。竭指意：彻底表明自己的心意。指，同“旨”。[17]不测之罪：不可揣度的罪行，即死罪。涉：经过。旬月：意为十天半月。迫：靠近。季冬：冬天的第三个月，即十二月。汉朝在十二月处决犯人。薄从上上雍：迫近随从皇上往雍的日期。薄，迫近。雍，地名，在今陕西凤翔南。汉在此有五畴，武帝常前往祠神。[18]不可讳：死的婉称。[19]终已：终究。晓：告知。左右：与“足T”意同，指任安。[20]长逝者：指任安。[21]阙然：间隔很长一段时间。阙，同“缺”。过：责怪。[22]府：财物所聚之处。端：首。取予：指取或予。符：信，凭信。耻辱：以被辱为可耻。耻，作动词用，以……为耻。决：先决条件。立名：建立名声。极：准则。[23]托：托身。[24]欲利：贪欲私利。[25]诟：耻辱。[26]刑余之人：受刑后的幸存者。无所：无法。比数(shǔ)：比较。从来：由来。[27]“昔卫灵公”二句：从前卫灵公与太监雍渠乘车出游，孔子坐在车后，感到非常耻辱，就离开卫国前往陈国去了。卫灵公，春秋时卫国君主，名元。雍渠，卫国的宦者。载，乘车。适陈，到陈国去。[28]“商鞅”二句：商鞅靠太监景监引见，得宠于秦孝公，赵良因此感到商鞅前途可虑。景监，秦孝公宠信的太监。赵良，秦臣。[29]“同子”二句：汉文帝让太监赵谈坐在车右，袁盎看见脸色都变了。同子，赵谈，汉文帝的太监。司马迁的父亲叫司马谈，故避讳而改称同子。参乘，陪坐车上。爰丝，即袁盎，汉文帝的臣子。[30]中材之人：才干一般的人。宦竖：宦官。竖，宫中供役使的人。伤气：伤害志气。伉慨：慷慨。[31]刀锯之余：即“刑余之人”，司马迁自揩。[32]绪业：余业。指继承父职为太史令。待罪：担任职责的谦称。辇( niǎn)毂：皇帝乘坐的车，这里指代京城。 [33]自惟：自思。[34]拾遗补阙：拾取遗漏，补足欠缺，指向皇帝进谏。阙，同“缺”。岩穴之士：指隐居在山岩洞穴中的有用人才。[35]外之：另外。备行(háng)伍：备数于行伍之中，指从军打仗。古代军队编制，二十五人为行，五人为伍。搴(qian)旗：拔取旗帜。搴，拔取。 [36]下之：最后。遂：成，成就。苟合：苟且求合。取容：讨好。无所短长：此偏言无所长，无所建树。[37]乡者：从前。厕(cì)：参与。下大夫：官名。古代大夫分上、中、下三等，
　　汉时官秩分别为千石、八百石、六百石，太史令秩为六百石，和下大夫相等。处廷：即“外朝”，指丞相以下至奉禄六百石的官员。末议：微不足道的意见。[38]引：援引。维纲：国家的政策、法令。[39]亏形：肉体受到亏损。扫除之隶：扫除尘秽的仆人。闻茸(tà róng)：闻为小户，茸为小草，连用表示卑微下贱的意思。乃欲：才想。印：通“昂”。信：通“伸”。 [40]本末：始末，前因后果。[41]负：恃。一说作“无”讲。不羁：不受拘束，不平庸。乡曲：乡里。誉：称美。[42]周卫：宫禁，官禁防卫周密，故云。[43]戴盆何以望天：头上戴盆就不能望天。这是当时的谚语，司马迁用以比喻自己专心官努，无暇顾及私事。[44]绝：断绝。知：了解。亲媚：接近，讨好。大谬：大错。[45]李陵：字少卿，李广的孙子。年轻时为侍中、建章监，善骑射。天汉二年（前99年），击匈奴，兵败投降。单于以其女为李陵妻，立为右校王，在匈奴二十余年，病死。俱居门下：李陵少为侍中，司马迁初官郎中，同属宫廷近卫侍从之职，故称。[46]趣舍异路：志向兴趣不同。趣，同趋。舍，止，舍弃。接：交。[47]分别有让：能分别尊卑长幼，谦让有礼。恭俭下人：指谦恭待人。[48]徇：殉，舍身而从。一说指从事。[49]国士：举国推崇的杰出人才。[50]媒孽（niè）：即曲蘖，用来酿酒的酵母。这里作构陷、酿成讲。意为将他的短处夸大成罪。[51]王庭：匈奴君主所居之地。 [52]横挑：毫无顾忌地挑。[53]印：通“仰”。汉军北向，匈奴南向，北方地高，故称汉军迎敌为“印”。一说作面临讲。所杀过当：所杀之敌超过汉军数目的一半。当，相当。不给：供应不上。此指匈奴对于死伤的兵士来不及担运。给，供给。[54]旃（zhān）裘：指匈奴。匈奴地处寒冷的北方，多以毛毡皮裘搭帐制衣，因用此代称。[55]左右贤王：左贤王、右贤王，匈奴贵族封号。举：全部调动，引弓之民：能开弓射箭的人。一：全。[56]劳军：慰劳军队。洙(huì)血：以血洗面。洙，同“额”，以手掬水洗脸。空鸯(quān)：无箭的空弓。北首：北向。死敌：与敌人决一死战。[57]没：军队覆没。使：李陵从前线派回的使者。奉觞：举杯。上寿：敬酒祝贺。[58]不知所出：不知所措。惨凄怛(dá)悼：悲伤痛苦的意思。款款：忠实的样子。[59]绝甘：指遇到好吃的东西，尽推让给别人。分少：指分取财物时，自己取用最少的部分。[60]彼：指李陵。且：将。当(dàng)：恰当的机会。[61]其所摧败：指被他摧毁打败的匈奴军队。暴(pù)：显露.[62]怀：心中的想法。未有路：没有机会。会：适逢。指：即“旨”，意旨，想法。推言：推论，陈述。[63]“欲以”二句：是想宽慰皇上的心意，堵塞怨家的流言。广，使动用法，使……宽怀、开心。睚眦(yá zì)，怒目相视的样子。[64]沮(jǔ)：毁坏，中伤。贰师：贰师将军李广利，汉武帝李夫人的哥哥。贰师本是当时大宛国的地名，产骏马。汉武帝曾派李广利至该地夺得良马，特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。天汉二年（前99）李陵与李广利一起出征匈奴，李广利是主力，李陵是偏师。李陵被围时，李广利按兵不救，李陵因此兵败被俘。汉武帝认为司马迁肯定李陵，就是诋毁贰师将军李广利。[65]下于理：交给法庭审判。理，大理，亦称廷尉，掌诉讼刑狱之官。[66]列：陈述。因为：因此就成为。诬：欺骗。吏议：法庭官吏所判决的罪名。[67]财赂：财货。汉律可用钱赎罪。左右亲近：指在皇帝左右的近臣。[68]囹圄（líng yǔ）：监狱。愬(sù)：同“诉”，告诉。[69]隤(tuí)：倒塌，败坏。家声：李家自名将李广以来的名声。[70]茸：推置其中。蚕室：受完官刑后所处的温密之室。重：又。[71]事未句：事理不易逐一地对世俗之人讲清楚。一二，即罗列情状。[72]剖符：分剖的符。古代帝王对有功的大臣赏给符。符是用竹做的契约。分剖为二，一半存于朝廷，一半交给功臣，以作凭信。丹书：又称丹书铁券，在铁券上用殊砂写上誓词，也由皇帝赏给功臣。持有剖符丹书的人，子孙有罪可以减免。[73]文史星历：太史令所职掌的事。星，天文。历，历法。卜：掌占卜的官。祝：掌祭祀的官。[74]倡优畜之：像畜养乐工戏子一样养着。倡，乐工。优，戏子。在封建社会里，倡优被视为下等人。[75]“而世”句：世俗又不把我的死与守节而死的人相提并论。死节，守节而死。比，并列。[76]特：只。就死：去死。[77]“素所”句：因为我平时所处的地位使得这样（指死得无意义和受世俗人的轻视）啊！ [78]用：因。玄：代词。指代人。所趋：所追求的。异：不同。[79]太上：最上，最好。不辱先：不让祖先受辱。[80]身：自身。[81]理色：道理和颜面。[82]诎(qū)体：身体受捆绑。[83]易服：换上囚犯的衣服。[84]关：通“贯”，戴上。木索：木枷、绳索一类刑具。被：受。篓：杖。楚：荆条。[85]婴：缠绕。金铁：铁圈，铁链。古代，剃光头发去做苦工，称髡刑。颈上带着铁链子去做苦工，称钳刑。[86]毁肌肤：毁坏肌肤，如在脸上刺字叫黥面或墨刑等。断支体：断肢体，砍断四肢，如砍脚称刖刑。[87]最下：最耻辱的。腐刑：即宫刑，一种用阉割以破坏人的生殖机能的酷刑。极矣：坏到顶点了！ [88]传：指《礼记·曲礼上》。刑不上大夫：刑罚用不到大夫身上。[89]士节：士大夫的节操、气节。厉：磨砺劝勉。[90]穿(jǐng)：同“阱”，捕兽的陷阱。槛：关禁野兽的木笼。威约：威势受到约束。渐：久。[91]“故士”五句：所以在地上划个圈作牢房，从牢房的威势上说也不能进去；刻个木人做狱吏，也不能同他相对质受审：那是因为明确地决定在未受刑之前就自杀啊。定计，决定自杀。鲜，鲜明。[92]圜墙：圆墙，即监狱。[93]枪地：叩头。枪，同“抢”。徒隶：狱卒。惕息：恐惧而不敢大声出气。[94]强(qi6ng)颜：厚着脸皮。[95]西伯：即周文王姬昌。伯，古代领导一方的饫官称伯，周文王为西方诸侯之长，故称西伯。牖( yǒu)里：古地名，姬昌曾被商纣王囚禁于此，在今河南汤阴境内。[96]李斯：秦相。后被秦二世斩于咸阳。具五刑：五刑具备，都受遍了。五刑，指割鼻、斩左右趾、打死、斩首、剁成肉酱。[97]淮阴：淮阴侯韩信。在楚汉相争中，韩信有大功，被刘邦封为齐王，后又改为楚王。后来有人告他谋反，刘邦假托游云梦在陈地将其逮捕，解赴洛阳，降爵为淮阴侯。受械：受刑。械，拘束手足的刑具。[98]彭越：字仲，昌邑（今山东金乡西北）人。初事项羽，不久降刘邦，有功，封为梁王。张敖：张耳的儿子，曾继承张耳的爵位为赵王。彭、张二人后来均被人诬告谋反而下狱定罪。称孤：即称王。[99]绛侯：周勃，助刘邦反秦灭楚，屡立大功，封为绛侯。诛诸吕：刘邦死后，吕后娘家的吕禄、吕产等把持朝政，欲危刘氏，于是太尉周勃、丞相陈平等联合起来诛灭吕禄、吕产等，立汉文帝。诸吕，即指吕禄、吕产等吕氏集团。倾：超过。五伯：即春秋时的五霸。请室：大臣待罪之室。周勃后来也因人诬告谋反，被汉文帝囚于请室，后被赦免。[100]魏其：魏其侯窦婴，汉景帝时被任命为大将军，封魏其侯。汉武帝时，因与丞相田蚧不和，为救灌夫事T狱，判死刑。衣(yì)：穿。赭：囚衣。三木：指加在颈、手、足三处的刑具。[101]季布：楚人，为项羽将领，曾多次打败刘邦。项羽死后，刘邦悬赏捉拿他，他不得已剃光头发，颈上套了铁索，变换姓名卖身给朱
家做奴隶。朱家：当时著名的侠客。钳：以铁束颈。[102]灌夫：景帝时为中郎将，武帝时官太仆等职，为窦婴的好友，因使酒骂座得罪丞相田蚧，被弹劾，囚于居室，后灭族。居室：少府所领属的官署之一。为汉代的监狱，后改名保宫。[103]此：这些。罔：同“网”，法网。引决自财：引决和自财都指自杀。财，同“裁”。尘埃：尘土。[104]势：权力地位。形：具体表现。审：明白。[105]蚤：同“早”。绳墨：法律，刑法。此指施用刑法。稍：逐渐。陵夷：即陵迟，走下坡路，比喻人的威势气节逐渐消损。引节：死节。引，自杀。[106]重：慎重。殆：恐怕，大概。[107]激于义理者：被道义、道理所激励的人。不然：不是这样。不得已：即是说受义理信念的激励，能挺身就义。[108]“少卿”句：你看我对于妻儿是怎么样呢？也即是说，为了义理我也能抛弃去死。[109]何处不勉：何时何地不能自我勉励而去自杀？ [110]去就之分（fèn）：舍生就义的职责。去，舍，指舍生。就，追求，指就义。分，职分，职责。湛溺：即沉溺，陷于。累绁(1éi xiàn)：绑犯人的绳索，引申为囚禁。[111]藏获：古代对奴婢的贱称。婢：婢女。妾：侍女，女奴。[112]隐忍：勉强忍受，不露真情。函：包围其中。粪土之中：指污秽的环境，即监狱里。恨：遗憾。私心：没有公开的想法。
　　鄙：耻。没世：没身，人死之后。表：公开，显露。 [113]摩灭：磨损，消灭。摩，同“磨”。胜(shēng)记：尽记，全部计算出来。倜傥(tì tǎng)：卓越，不平凡。称：扬名。[114]演：推算，推演。《周易》：书名，相传书中的八卦为伏羲所画，周文王被纣王囚禁时又将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，故日“演《周易》”。[115]仲尼：孔子的字。厄：穷困。作《春秋》：孔子周游列国，政治主张无法实现，遭受了围攻和绝粮的困厄，回到鲁国着手编写《春秋》。[116]“屈原”二句：屈原被楚怀王流放以后，才写出伟大的诗篇《离骚》。这与《史记·屈原列传》所载略有出入。赋，写作。[117]左丘：左丘明，相传为春秋时鲁国人，年龄可能比孔子大。厥：句首语气词。左丘明眼睛失明后著《国语》之事，《史记》记载最早。 [118]孙子：即孙膑，战国时齐人，著名的军事家孙武的后代子孙。他曾经与庞涓一道学习过兵法。后来庞涓到魏国去做了将军，妒忌孙膑的才能，把他骗到魏圉，处以膑刑。后来孙膑逃回齐国，齐宣公尊以为师，率军在马陵道大败庞涓，庞涓自杀。膑：截去膝盖骨。《兵法》：即《孙膑兵法》。修列：编撰。[119]不韦：吕不韦。初为大商人，后为秦相。秦始皇十年(前237)因罪被迁到蜀地，后自杀。《吕览》：即《吕氏春秋》，吕不韦任相时组织门客编撰的一部学术著作，在诸子中属杂家。[120]韩非：战国末韩国的公子，著名的法家。在韩国时，便写了《孤愤》、《说难》等作品，传人秦国后，大受秦王赞赏，于是派兵攻打韩国，迫使韩非至秦。后来韩非受到李斯等人谗害，入狱而死。此处的说法与《史记·老庄申韩列传》所载有所不同。[121]大氐：即大抵，大概。所为作：所作，所写。[122]通其道：实现他们的理想、志向。思来者：希望将来的人知道自己的心志。[123]及如：至于。论：编撰。书策：即书册，这里是指有关史书和论著。[1241垂：留下，流传。空文：文章，与实际的功业相对而言。自见(xiàn)：自现已情。[125]不逊：不谦让。放失：散失。考：考订，考察。稽：考察。理：道理，规律。[126]凡：总计。[127]究：探求。天人：天意和人事。之际：之间（的关系）。[128]极刑：指宫刑。愠色：怨恨之色。[129]诚：果真。其人：指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。通：流布。[130]偿：偿还。责(zhài)：同“债”。戮：辱。[131]“且负”二句：指负霏受辱的人应衡量自己的卑贱，如做推贤进士的事，将更易招致谤辱。负下，负罪之下。未易居，难于生活。[132]乡党：乡里。古代以五百家为党，二十五党为乡。污辱：玷污、羞辱。垢：耻辱。[133]忽忽：恍惚。亡：失。如往：所至所往。[134]直：仅，只。闺阁之臣：即宦官。宁得：岂能。自引：引身而退。深藏于岩穴：指做隐士。[135]浮湛：浮沉。通：舒发。狂惑：指内心的极度悲愤。[136]无乃：岂非，莫非。私指：私旨，私心。谬：违背。[137]雕琢：雕刻玉石。引申为修饰加工。曼辞：美好的言辞。自解：自饰。[138]要之：总之。
　　选自郭预衡主编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》